華誼兄弟的反擊水煮娛
1989年,他29歲,弟弟19歲。他趕著時下的出國潮,辭掉國家物資局的一份“鐵飯碗”,帶著太太登上了飛往美國的客機。他叫王中軍,自幼在軍隊大院里長大,是家里的老二。此行遠途地球另一端,他給自己定了兩個目標:拿到碩士學位、在五年內攢夠10萬美元。
臨行的王中軍并不確定那塊未知地是否一如他所期許。事實上,當時的紐約市風混沌、頹廢,槍支暴力隨時可能出現在街頭巷尾。為了達成目標,這個中國青年在當地為自己找了一份外送員兼職平衡收支,日均被工作和學習消耗的時間達到16個小時。
就在他遠行的第三年,國內一批受到鄧小平南巡講話影響的、同他一樣選擇離開體制內的中國現代企業制度的試水者們正逐一施展抱負,并在后來形成了以陳東升、馮侖等為代表的“92派”。王中軍之后的動作表示,他又一次趕上了國內的這股創業潮。
1994年,34歲的他帶著10萬美元如期學成歸國,24歲的弟弟王中磊已經大學畢業,在當時的物資部下屬公司做了四年文員。華誼兄弟同年創立,哥哥拉著弟弟一起成為了公司經營者,前者多在戰略制定與資本運作層面發揮影響,后者多在執行層面。四年后,他們正式進軍影視產業。
有如歷史重演,76年前,華納家族四兄弟在美國伯班克創立制片廠,并由此開創了一個突破派拉蒙、環球與米高梅圍堵的視聽傳奇。而在接下來的幾年里,這對王氏兄弟則憑借著自己敏感的商業嗅覺與賭徒一般的勇氣,造就了中國最早進行商業化電影制作的民營電影公司,其作品堆砌而成的巨大影響力使“華誼兄弟”一度成為國內民營電影第一品牌。
2009年,華誼登陸創業板,成為中國影視娛樂行業首家上市公司。彼時,媒體大多將王中軍稱為:中國的“娛樂教父”。
但是,隨著事態發展,如今這家輕資產娛樂公司對業內人才的吸附效應正在弱化。作為一件商業產品,電影本身的高風險性依然不可避免地為公司業績帶來大起大落。與此同時,面對光線、博納、萬達以及BAT等新老對手的交叉火力,其昔日的光環正在淡卻。外界質疑,華誼兄弟是否還能重返昔日巔峰。
他們并沒有坐以待斃。王中軍的一系列動作顯示,他的進攻才剛剛開始——他要集結一個“兄弟連”,在最大限度攤薄盈利風險的同時,使公司性質與迪士尼比肩。
一個月前,在北京東三環一處更像是畫室的辦公室里,我見到了王中軍。他隨意地穿著身運動服,靠在沙發上點了一支雪茄。他不常會出現在這里,上一次大概是半個月以前。相比談論股價,他更喜歡在畫廊里談論畢加索或莫迪里阿尼;他每晚基本都會睡到次日中午11點左右,即便是在繁忙的創業最初期。
華誼兄弟涉足電影行業的最初期是1998年,當時國內電影類型單一,進口片票房獨大。那一年,《泰坦尼克號》上映,以創紀錄的3.6億票房占據了當年中國總票房的近三分之一;作為對比,同年內地票房排位最高的國產片是由成龍執導的《我是誰》,票房總額僅8,000萬。“當時是中國電影圈的低谷,”王中軍說,“即便是全年票房,也僅相當于現在一部中型電影的體量。”
投拍英達的電視劇《心理診所》讓華誼兄弟在影視行業完成了零的突破。當時,電視臺用廣告時間替代支票支付給了華誼兄弟,由廣告業務發家的后者從中輕松獲取了報償,并將注意力投向了電影制作方向。公司最初同期投拍的三部電影:《鬼子來了》、《荊軻刺秦王》,以及《沒完沒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外界看來是一次豪賭的1,100萬領投《沒完沒了》,為華誼攬獲了1999年的票房冠軍。這不僅激勵了他們向電影行業的進一步傾斜,還讓華誼班底從此收獲了另一個兄弟——此人的個人品牌及影響力將在此后至今的二十年里與華誼標榜在一起,彼此成就,共同承擔爭議。他就是馮小剛。
從《夜宴》、《集結號》到《唐山大地震》、《老炮兒》、《芳華》,由馮小剛擔綱執導的所有電影自1998年起均出自華誼兄弟。在一次采訪中,王中軍曾經表示,他所遭遇過的最大挫折之一就是與馮小剛的第一個合約到期。但在經歷了為期一年的短暫分離后,雙方便簽訂了第二份合約,其中包含著400萬元現金與3%公司股權。隨著日后公司的上市,這項條款讓馮小剛成為了國內第一位賺取到兩個億的導演。
公司在行業低潮期迅速成功,使其對業內人才產生了強烈的吸附效應。華誼麾下一時間吸納了全國大量頂級導演藝人,大批量精良影視劇奠定了其入行前十年內近乎于“一枝獨秀”的帝位。但是,在豪賭的背面,這盤生意本身日益膨脹且不可估量的風險也從未被擺脫。“全世界拍電影都是二八定律,在中國是一九概率,只有10%能賺錢。”王中磊表示。
2012年11月25日,是馮小剛和華誼的大日子。這天是《一九四二》的首映禮,為了把這段故事搬到銀幕,馮小剛已經等了十九年。華誼為此押注了2.5億。
但作為一件商業產品,其本身高度不受控的風險性也幾乎在其走入市場的同一刻再次顯露出來——影片首日票房以約2,600萬元告落,最終總票房尚不及預期的五成;在11月30日之后的兩個交易日內,華誼市值累積蒸發13.43億元。而類似的“幽暗時刻”,是任何一家電影公司都隨時有可能面對的夢魘。
與此同時,如今正被不斷拉高的制作成本上線雖為未來電影作品拓張了創作空間,但也正使這種不受控風險加劇。“每天我的天花板都在走高。”王中軍說,“《美人魚》推到30億,《戰狼2》推到50億,以后我的成本可能會放到更高。中國電影投資資金體量越來越大,確實會帶來一定風險。”此外,行業內特殊的片審制度、同檔競爭、產量過剩、單片生命周期短暫等皆是各影視公司不可規避的博弈。
王中軍、王中磊與馮小剛
在內外風險的合力下,2014年公司二十周年慶典的日子,王中軍提出了華誼的下一個方向——實現“去電影單一化”。他承認影視公司雖無法形成BAT式的壟斷,但依舊可以盡量擺脫對于電影單一產業的依賴,最大限度攤薄盈利風險。于是他們將目光投向了游戲與實景娛樂。
事實上,這項在公開后引發了諸多誤讀的重塑計劃早在公司上市之際就已經開始醞釀執行。王中軍的邏輯是:從與電影產品線相近似的游戲領域入手。2010年與2013年,華誼分別以1.49億元與6.72億元收購了掌趣科技22%、銀漢科技50.88%的股權。前者在收購兩年內為華誼帶來了近20倍的賬面浮盈;后者則在收購完成后的第三個月以一款《時空獵人》取得了過億元月度營收額。
而作為其旗下電影IP的延伸,主題公園前景大好。據TEA與AECOM聯合發布的報告預測,中國主題公園的整體游客量將于2020年前超越美國,具有明顯的增長勢頭。作為一項長線投資,華誼于2014年中旬推出了其第一個實景娛樂項目——海口觀瀾湖華誼馮小剛電影公社。其依托于馮小剛電影拍攝場景,重現特定地域風貌,運營模式與迪士尼相仿。在2018年春節假日的一周時間內,其吸引了近20萬人次游客。
但是,即便是諸如環球影城與迪士尼的全球最著名主題公園,也都面臨著同一個問題——要與眾IP緊密綁定。而這也進一步加劇了外界對華誼運作模式可持續性的懷疑:
它是否正過度依賴于馮小剛的個人品牌?它是否正過度浸淫于泛娛樂領域投資帶來的收益,而忽視了對主業的精耕細作?若為屬實,此兩點皆會成為未來華誼在市場爭奪中被愈發邊緣化的誘因。
我將問題拋給素來直言快語的王中軍,他的回答是:“當時是有人說:你就依賴一個馮小剛。我說:你還沒有一個馮小剛可以依賴!難道我有優勢是錯誤嗎?后來還有人說:你就是靠投資賺錢。我說:那你也可以去投!我投的是我的主業,這都是我的眼光。”
* 你收獲的人生最佳建議是什么?
王中軍:“首先是健康,其次是平常心。我說的健康是精神健康,陽光,不頹廢。人不會永遠風光無限,所以開心的時候就要徹底開心,生意沒做好的時候要迅速忘掉。”
王中軍自知無法左右行業內莫測的波動狀態,故而尋求從電影公司到娛樂公司的進化。而與此同時,在作為公司核心業務的國產影片發行方面,華誼也正面臨嚴峻大考——2014年,光線傳媒首次超越華誼成為年度民營電影公司票房冠軍,華誼市場占有率跌出三甲;
次年,中國電影市場出現了“十二五”以來的最高年度增幅,據統計,在2015全年票房過億的81部影片中,國產電影有47部,以271.36億元占據總票房的61.58%。而在這其中,據藝恩發布的《2015年國產電影發行市場白皮書》顯示,民營發行公司2015年主發國產片總票房排名中,華誼兄弟以12.2億元位列第七。
隱藏在這場大變局背后的,是一批后來居上的同行,以及正同樣覬覦娛樂產業的行外資本巨擘。
如果說,以《中國娛樂報道》起家的光線傳媒,以及首家登陸美國納斯達克的中國內地影視集團博納依然屬于行業內斗選手的話,那么樂視與萬達的進駐則標志著產業外資本的導入,而隨著之后BAT紛紛成立了各自的影業公司及事業部,這場商戰已經被無可回力地推進了一個更高層級。
一種尖銳的說法是:拍電影的(指華誼等上游輕資產影視公司)還不如賣爆米花的(指主要依靠下游渠道收獲厚利的萬達等)。為盡快實現突圍,2016年年初,華誼發生了一項重大人事調動:他們拉來了前萬達院線董事葉寧。
葉寧曾在大量的媒體報道中被捧上神壇。他是活躍在當下中國影視行業內極少數可以擔得起“頂級”稱位的職業經理人。在加入華誼前,從基層地產業務起步的葉寧已在萬達打拼了十三年,他帶領下的萬達影視曾在其任期第一年內實現扭虧為盈,并于次年創造了旗下參投、發行全部影片無一虧損的行業奇跡。
2016年2月15日,葉寧遞交辭呈;29日,伴隨著坊間流傳的對于他本人離任原因的多版本猜測,華誼發布公告:葉寧將全面負責華誼旗下電影及電影院相關業務,接替王中磊出任華誼兄弟影業公司CEO(王中磊任集團副董事長兼CEO),全面負責華誼兄弟旗下電影及電影院相關業務,并同時出任公司副總裁、提名為董事候選人。
如今兩年時間過去,電影業務曾經的顯赫戰果尚未在華誼重演,我詢問王中軍對其表現的評價。“正常吧。對于考核一個電影業務職業經理人來說,兩年時間不夠。現在說合格不合格還為時過早。”
IP為王的年代,“靠天吃飯”的行業,王中軍的野心讓他不甘于憑靠運氣。他正試圖利用足夠強大的IP產品力對當下日趨成熟的各院線檔期形成全覆蓋,從而最大限度地收獲利潤及口碑。在去年年底公司的會議室里,他向集團電影業務高管們下達了一個命令:“說什么都沒有用,你們的本事是每年給我出兩部現象級電影。”
所謂現象級電影,王中軍給出的定義是:能讓股東獲取豐厚的利潤回報,能形成廣泛的社會話題。我追問他對于真正意義上好電影的定義,他補充了一個點:能夠解決部分價值觀的問題。
很遺憾,不論是當前中國整體電影制作水平還是中國整體觀影水平,都尚且存在極大提升空間。大量的浮躁、功利、三觀扭曲卻不自知反為俗品提供了溫床。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單一票房與口碑成績都不足以定論一部電影作品的真正價值。
去年,好萊塢最著名編劇之一羅伯特·麥基(Robert McKee)來華之際,曾對中國當下浮躁的電影環境進行了近乎無情的批判:“中國電影是好萊塢的二流模仿者。我認為(中國電影人)想要掙錢、成名的欲望影響了他們的創作。”他指出,這將完全破壞中國電影在世界舞臺上的形象和受到的期待,作為后果,中國電影將難以在世界范圍形成自己應有的文化力量。
中國電影躋身世界銀幕要沖破的阻力是巨大的。1994年,赴美留學的樂視影業CEO張昭走進紐約的一間電影院,場內觀眾三三兩兩,熒幕上正在放映的是陳凱歌導演的《霸王別姬》。那一天,他流淚了。
不僅僅是因為張國榮一句“不瘋魔不成活”的觸動,還有作為一個中國電影人被輕視的哀傷與不甘。“看到中國電影在美國只能在五個、十個城市的藝術電影院放一放,自尊心挺受不了的。”他說,“中國電影在全球的商業市場上從來就只是點心,連前菜都沒進入過。”
如今,中國已成為僅次于北美的全球第二大票倉,去年中國電影的票房總額首次突破500億元大關,超越北美市場指日可待。而與之相應的,如何提升電影制作能力,進而形成能與北美匹敵甚至超越對方的影響力,當被擺在每一位中國電影人的面前。這種現實問題從另一個維度解釋了中國規范型電影公司為行業陪練優質后備力量的必要。
* 目前能代表你心中最高水平的電影作品是什么?
王中軍:“我不是所有電影都看。這兩年比較喜歡的電影是美國的《血戰鋼鋸嶺》。我覺得人物寫得好,就那么一個點,把整部電影寫得那么殘酷。視覺、故事都好。另外我也蠻喜歡講丘吉爾的《至暗時刻》,還有跟我生活有很大關系的《芳華》。”
從白手起家,到如今逐漸在世界范圍贏得一份尊重,華誼用了近二十年。它曾為行業扶植了一批如今足以獨當一面的人才,并仍在延續這種傳統。王中軍表示,他認為他們的美好恰恰是在大家還沒有成名的時候。就如當年陸川拿著自己的第一個劇本(《尋槍》)走到他的辦公室,卻緊張到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但是如今,他已經成為非常成熟的導演。這就是一個好電影公司的價值。”王中軍說。
華誼兄弟的另一個目標:走出國境。去年8月,他們與美國導演及制片人羅素兄弟在美國共同創建了一家合資公司。羅素兄弟的代表作包括《復仇者聯盟》、《美國隊長》,在漫威與迪士尼具有重要影響力。如今他們承載了王中軍對于其國際市場征途的最大心理期待,后者意欲通過此舉將中國馮小剛模式復制到美國。
從許多層面上講,華誼都像是王中軍的性格產物。在他看來,公司迄今做成功的電影大多是自己“感情用事”的結果。他能一面看著銀行工作人員在自己的房子里估算自己的家產價值,一面讀劇本讀到淚流滿面,然后傾盡家財去押注一部優質作品的必勝。
在早期一檔演講節目里,曾經有嘉賓質疑了他身上這種看似無所畏懼的表現。他給出了這樣一句回答:“有些事兒不用想那么細。走過了今天,就是明天。”
來源:財富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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