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金貸由盛轉衰后 我們重訪了高息借款的藍領工人新金融
春節之前,我再次聯系高仔、檸檬等幾個現金貸用戶,距離上次采訪他們已有半年時間。
這半年間,現金貸行業已從7、8月份瘋狂的巔峰,到12月份戛然而止。12月1日,互金整治辦下發《關于規范整頓“現金貸”業務的通知》,監管靴子正式落地。
一家排名靠前的現金貸平臺負責人告訴騰訊《棱鏡》,在上述通知之后,國內的絕大部分現金貸業務已經暫停,一些平臺開始將業務轉向東南亞。“除了監管對平臺的各種限制之外,現在繼續做下去也等于是接盤,因為壞賬太高。”該人士稱,主客觀因素疊加,讓這個行業在國內已經難以為繼。
在富士康工作的高仔告訴《棱鏡》,在上次訪談之后,他又分期了三臺手機,包括一臺iPone6,用了不到一個星期就轉手了,“因為用不習慣。”直到最近又換了新出的vivoX20 plusA,花費3500元,是他一個月的工資。
他在一家平臺的授信額度,也由當初的8000元提升到了15000元,如今他的可用額度只剩2000多元。一想到三月份要還款5000多元,他就頭疼不已。“我打算四月份清了這些賬,辦一張信用卡(享低息貸款)。”
從10月份開始,檸檬(微信名)也不再玩現金貸了,因為他發現自己還完款之后再也借不出來了,“被套路了,差點被害死。”
他前前后后一共借了十幾次現金貸,有的年化利息高達180%。他將這些經歷歸咎于自己“以前不懂事”。如今他也辦了一張信用卡,額度8000元,對他來說已經夠用。
現金貸這個“年度風口”就這樣偃旗息鼓了,但消費金融的故事還在繼續。如果說快手類平臺的火爆是因為滿足了中國廣大藍領階層的娛樂需求,那么這一階層的金融需求也越來越受到重視,且潛力無限。重發《為1000元高息借款(享低息貸款)的年輕人》,希望能為大家提供一些思考的角度。
為1000元高息借款的年輕人
2015年,在決定成立一家小額現金貸平臺之前,方成(化名)慫恿手下的兩位年輕職員應聘到富士康擔任流水線上的工人,以調研中國藍領工人這個群體的金融需求。雖然一周之后這兩位“臥底”職員均被開除,但并不是一無所獲。
方成被告知,對小額現金貸有迫切需求的群體不僅限于藍領工人,這個市場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大,而且大很多。
兩年之后的這個秋天,剛剛成立僅三年的趣店在大洋彼岸的紐交所上市當天即獲得高達636億元的市值,要知道,這家小額現金貸平臺創辦僅三年多、直到2016年才開始大規模投入做現金貸業務。636億元的市值一舉超過中國18家已上市城(農)商行的市值總和。
在中國,有數以千萬計的90后藍領每天在手機上耗費大把時間娛樂、消費,以讓工作之外的生活變得有趣,他們需要短期借款,并用未來的工資收入去償還本金及利息。兩三年前,像方成一樣嗅覺敏銳的創業者開始籌劃針對這個市場提供金融服務。
在過去的一個月,我們在深圳、東莞、北京等地訪談了數量不少的現金貸用戶,他們都是90后,從事著制造業、美發、餐廳服務等工作。在這些用戶中,有人收入偏低,只有三四千元;也有人收入尚可,達到七八千元;還有受訪者的家庭有營收數百萬的生意,但這些人同樣熱衷于為了幾千元通過互聯網付息借錢。
他們愿意分享他們的故事,但都要求匿名,他們只愿意公布自己的網名。
小額現金貸,這個比照美國Payday Loan(發薪日貸款(快速審批秒下款))而生的行業,即使是保守的投資者們也相信,這個行業會成為繼P2P之后,中國互聯網金融領域的又一大“風口”。甚至被不少P2P從業者評價為代表了互聯網金融領域“最先進的生產力”。因其強大的盈利能力,在登陸資本市場時備受資本追捧。
下載一個手機app,輸入身份證號、銀行卡號等簡單信息,就可獲得兩三千元錢的借款額度,并有長達半個月至幾個月的借款周期。這樣并不復雜的模式,讓長期被排斥在主流金融體系的年輕人,第一次離錢這么近。而動輒年化100%以上的高額利息,也讓小額現金貸一面世即飽受質疑與批判。
多位現金貸創業公司的從業者告訴騰訊《棱鏡》,小額現金貸用戶規模目前在3000萬左右,僅幾家頭部平臺公開的注冊用戶數均超過了2000萬。這意味著,即使忽略不上網的老年人和兒童,剩下的約10億人當中,小額現金貸的滲透率也達到了3%。
而隨著更多資本涌入、推動,現金貸用戶規模正以幾何級速度膨脹。據Trustdata的統計,在2017年9月這一個月,現金貸領域APP的新增用戶就達1240萬;去年同期的數字只有344萬。
消費明天
9月下旬,初秋的深圳依然燥熱沉悶,午后四時,正是上班時間,在深圳富士康龍華園區內的一家手機銷售門店里,只有高仔(微信名)和我兩位顧客。
幾分鐘前,高仔分期購買了一臺售價2999元的vivo X20手機,一種名為“富寶貸”的分期付款產品為他一次性提前支付了購買手機的全部資金,而此時銷售這一金融產品的工作人員正在為高仔講解手機還款的步驟,告訴他分期的日利息為“萬七”(編者注:折算年化利息為25%左右),等到3個月后才可提前還款,否則要收取提前還款費用。
在富士康園區,“富寶貸”的廣告被印在樓棟間的橫幅上,以及宣傳欄的海報上。隨處可見的宣傳資料顯示,富寶貸是富士康旗下首款消費金融產品,定位為“富士康人的信用錢包”。
這是高仔第一次接觸“富寶貸”,他獲得了8000元人民幣的額度,除了手機分期掉的近3000元外,還剩余5000元可以自由消費、提現。在此之前,他一直在用的是國內一家最老牌消費金融公司的產品,從2008年分期第一個手機開始,一用就是9年。
離開這家手機店左轉100米,高仔徑直來到轉角的露天吸煙區,幾棵遮天蔽日的榕樹下坐(蹲)滿了休息的年輕人,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一手夾著煙,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屏幕,或看視頻,或玩游戲。王者榮耀和開心消消樂是這里最受歡迎的兩款游戲。
高仔不玩游戲,他喜歡看視頻。每天晚上8點下班之后,至少要看上兩個小時,休息日的話則可以看一整天。“剛剛分期的這個手機唯一不好的就是內存太小,才64G。”他琢磨著,過一段時間就去把內存擴張到256G,這樣才能裝下更多的電視劇和電影。
高仔其實并不高,穿一件淺粉絲豎紋短袖襯衫,其中一??圩拥袅?。他從藍色褲兜里掏出一根雙喜煙點上,開始絮絮叨叨地向我講述他的經歷。
今年25歲的他,已經在富士康進進出出8個年頭,底薪也由剛進來那會兒的1800元,漲到了現在的2550元,算上加班費,他目前一個月能掙到3800元—4000元。
而就在五分鐘之前,他花了超過自己三分之二的月薪分期付款購買了一部手機。
他覺得很值。“自己用就要盡量用好一點的”,因為手機是用得時間長的東西。一周前,他在淘寶上花900元買了個雜牌手機,“現在已經變成一塊磚,沒法用了,就當丟了。”這讓他更加堅定了“要買就買好的”。
在此之前,他還分期過三臺手機,一臺iPad。其中2014 年上市的一款iPad售價6888元——相當于他兩個月工資,“一出來我就直接拿下了。”他前后花了5個月的時間才還清借款。
可惜的是,這臺iPad用了不到一年,就在出租屋里被人偷了。
每天工廠、食堂、宿舍三點一線的單調生活,讓高仔平時的開銷并不多。他盤算了一下,扣除給公司的110元住宿費,400元充飯卡,自己一個月的花銷在800塊錢左右,這意味著他每個月能存下2000元—2500元。
但也有特殊的時候,比如上個周末,他和同事一起去了趟香港玩。吃喝逛加門票,兩天花了4000多塊錢。“空著手過去,空著手回來,啥都沒買,錢就沒了。”但他覺得既然要玩,又何必在乎這點錢,“大不了后面這半個月摳點。”
由于多次分期積累下來的信用,高仔在這家消費金融平臺的授信額度逐步提高,幾乎每分期一次,就有客服打電話過來征詢他要不要提升額度。到2015年已經提升到了5萬元。當時他農村老家正好在蓋房子,需要用錢,于是,他一口氣全部借出來,借款周期為5年,每月定期還款。
他并沒有算過這筆現金貸款的利息是多少,當初簽的借款合同也早就被他扔了。他只知道現在每個月要還1237.5元。按照這個數字,這筆借款的年化利息在17%左右。
“如果是資金充足,我不太會辦分期和借款。”高仔說,他也深知,這些借款說貴不貴,說便宜也不便宜。
在高仔看來,在富士康上班其實挺悠閑的,“就是有點無聊”。他的主要工作就是看機器,機器有故障就處理一下,沒故障就坐在那里發呆,從早上8點坐到晚上8點,日復一日。
而廠區外的那條油富商城步行街,幾乎能夠滿足他們的全部生活需求。在這條長約50米的街道上,有兩家理發店,4家彩妝和護膚品店,一家手機店,一家小額貸款公司的攤位,剩下的都是主打各地特色小吃的飲食店。
這家手機店的店員告訴騰訊《棱鏡》,店里最火的那款手機上個月賣了50多臺,其中一半以上的顧客選擇了分期付款,光店里合作的分期平臺就有五家,“隨便你選哪一家,利息都差不多。”她說。
下午5點,人群開始從對面巨大的白色廠房中如潮水般涌出,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高仔感慨,十年時間一晃就過去了,這十年他存的15萬元,加上借來的5萬,已經悉數用來在老家蓋了新房子。下一步就要考慮結婚的事情了,現在他老家那邊的彩禮至少要十萬起。
“我現在身上背負的東西太多了。”他把煙頭狠狠地踩滅在地上。
又愛又恨,無法擺脫
方成告訴騰訊《棱鏡》,相對富士康封閉的園區型工人而言,園區之外形形色色的職業,如公司銷售員、房產中介、美發師、裝修工人、餐廳服務員等,他們的消費場景更豐富,借貸需求也更旺盛。
距離高仔上班的地方4公里開外,已至午夜,一家美發店內仍然燈火通明,十幾位身著門店統一工作服的年輕人站成一排,面前的總監正在給他們開這一周的例會。峰子是其中的一員,黃頭發蓬松而張揚,在他看來,那是身份的象征。
正值十一前夕,美發店的生意格外忙碌,上午10點就開始上班的峰子顯然已經有點撐不住了,哈欠連連,這更加堅定了他辭職的決心。
“現在發型師行業工資不到四千,而且還不穩定,物價上漲了,提成沒漲,現在深圳每年都有幾萬名發型師轉行。”
峰子是一名活躍的小額現金貸用戶,在兩家平臺上頻繁借錢。其中一家給的額度是1500元;另一家也是1000元出頭,借來的錢都用于日常消費了,無外乎就是吃飯、抽煙、娛樂。
“建議不要搞網貸,那是個坑,會越陷越深。”他告誡。這兩家年化利息均超過100%的借款,讓他又愛又恨,卻無法擺脫。
他沒有存下一分錢。“理發師是個動不動就要進修的行當,學習一次1萬多元,哪有錢存?”他反問道。
他決定重新回富士康打工去——沒錯,他也曾在富士康呆過三年,月薪3000多元。后來由于在富士康被記了大過,三年之內不能加工資,于是才有了改行當理發師的經歷。
一個星期之后,他告訴我,面試富士康被淘汰了。他原本以為過了這么久不良記錄已經消除了。
又過了一個星期,他告訴我,自己已經離開深圳,回到了家鄉所在的省會城市。
脫胎于清華大學與密歇根州立大學成立的Net Ranking項目組的清研智庫,近兩年也開始對90后青年務工群體做了一系列調研,去研究他們的群體特征和消費行為。他們發現,正如小峰這樣,這一群體的流動性很大,“通常是訪談期還沒結束,受訪對象就已經辭職了。”清研智庫的研究總監張洪云說道。
這些調研團隊還發現,90后青年務工群體收入水平相對較低,但消費水平相對較高。
具體來說,近四成(38.7%)90后務工群體月收入在3000元以下,但近六成(59.1%)的月消費在1000元—3000元之間;此外,90后青年務工群體整體儲蓄水平普遍偏低,六成(60.0%)儲蓄額在1000元以下。
“花出去才是財富”
和方成一樣,不少小額現金貸平臺,尤其是幾家頭部公司,會定期進行用戶調研、訪談,以便更精準的進行用戶畫像。
在和多家小額現金貸平臺交流之后,騰訊《棱鏡》大致獲得了這一群體的畫像:男性為主(占到8成以上),22歲—35歲,居住在一二線城市的外地人口,大專及以下學歷,月薪在3000元—8000元。
在智融集團CEO焦可看來,小額現金貸的用戶群體,跟職業、收入沒多大關系,因為不管你是月賺八千還是月賺三千,都有可能成為月光族。真正最相關的,還是年齡,是一群在35歲以下的年輕人。智融集團旗下擁有小額現金貸產品用錢寶,從公開數據來看,其注冊用戶超過1500萬。
焦可提到,年輕人有兩個最大的特點:一是他未來的收入會比現在高,因此敢于消費;二是未來的人生還很長,會更加看重自己的信用價值,因此是相對健康的人群。
上述提及的高仔告訴我,他周圍的同事9成以上都是“90后”,年紀最小的一位是98年的,年紀最大的是87年,今年也不過30歲。
前述清研智庫的報告指出,“90后”生長于娛樂時代,并養成了獨特的娛樂習慣與方式,重視娛樂消費是90后務工群體顯著的消費特征之一。在“90 后”務工群體,1000元-3000元、3000元-5000、8000元以上這三個收入層次,休閑娛樂(包括旅游、上網、電影等)的支出占比分別為59%、57.4%、63.6%。
這意味著,這個年輕群體愿意拿出超過一半的月收入花在娛樂上。同時,收入3000元以下的群體,娛樂性消費占比并不比高收入群體低。在他們眼中,娛樂已經成為一種必要消費。
1992年出生的阿健在娛樂上的消費比重,顯然要高出平均水平。
他家在南方沿海小城開的凍肉廠,一年收入幾百萬元。他給家里打工,每天負責給這座城市的所有高檔酒店送貨,一個月工資6000元錢。即便如此,還是經常不夠花,“隨便吃吃喝喝就沒了。”
在游戲世界里,他是一名資深的玩家,玩過的游戲“不下十種也有八種”,且每一種都會充錢。“連最簡單的手機捕魚也花過錢,一天幾百幾百地充,經常開一個外掛讓它自己在那打(魚)。”
他算了一下,這些年前后花在游戲上面的錢應該不下五萬元,外加“玩跑了三個女朋友”。在女朋友和游戲誰更重要的世紀難題面前,每次都是游戲勝出了。他也反思過,是自己的自控能力太差。
“游戲好像可以填滿你的空虛感,或者寂寞,會給你帶來快樂,你會在游戲里得到那種在生活中得不到的感覺。”我問他,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他停頓半天,“說不清楚”。
阿健是兩年前開始接觸小額現金貸的,他借錢買了一臺1萬多塊錢的蘋果臺式電腦玩游戲,因為“它外觀好看,簡潔大方”。買了之后才發現,其實游戲體驗跟三四千塊的組裝機差不多,“也就那么回事”。
隨后他又陸續借了三四次,每次都是幾千塊錢,并且都按時還款。
一個家里每年能賺幾百萬的人,為什么要去高息借這幾千塊錢?
“幾百萬又不是你的,他也不會給你。”阿健回答,他深深地感嘆自己和父輩的消費觀念已經完全不一樣,“他們一個月連500塊錢都花不完。”
我問他的消費觀是什么,電話那頭的他哈哈大笑,“你跟一個初中學歷的人談消費觀,那你先給我解釋一下什么叫消費觀。”
在得到詳細的解釋之后,他頓了頓,“錢必須要花完,說不定哪天出門就被車撞死了怎么辦?不要留著當遺產,花出去才是財富。”
騰訊《棱鏡》獲得了一份詳實的用戶調研總結報告,在隨機受訪的50名用戶中,有20名用戶玩游戲,且多數人會進行大額充值,總計花銷從上萬元到幾十萬元不等。此外,熊貓TV、映客、斗魚、YY等直播平臺的名字也頻繁出現中他們的興趣愛好欄,而且,在直播平臺打賞的用戶也不在少數。借錢打賞,這種任性的人竟然也存在。
已經在互聯網行業工作9年、運營過不同產品的的焦可總結,互聯網的第一波紅利是人口的紅利,人們從不上網到上網;第二波紅利則是從無消費到有消費,反映了整個年輕群體的消費觀,他們開始習慣在手機上打車、叫外賣;在直播中打賞;為游戲充值,甚至線上公益募捐等等。
更重要的,當他們囊中羞澀的時候,也會第一時間想到,他們輕而易舉地能在網上借到錢。
誘人的金礦
一家現金貸平臺在用戶調研中總結說,“大部分用戶面臨著與收入水平不相匹配的經濟壓力及消費欲望,常常需要借錢來度過余額不足的窘境”。
在這家平臺深度訪談的用戶當中,有看視頻直播十余天打賞五萬元的個體戶老板,有花3000元為自己買一雙籃球鞋的地產中介職員,有要借錢回家過年的出租車司機,也有一年出游十幾次的創業者。
沒有社保,無法提供有效的資產證明,沒有央行個人征信記錄或者就是“白戶”,這讓他們長期被排除在傳統金融的審美之外。
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副院長黃益平曾提到,金融機構通常只愿意服務最上層20%的客戶,這是一個世界性的現象,但在中國,由于存在諸如產權歧視、利率管制和僵化的不良考核等因素,對中小企業和低收入群體的金融服務不足的問題尤其突出。
“比如,我們之前在浙江的調查發現,只有20%的小微企業曾經獲得過銀行信貸。再比如,央行的征信系統包含8.8億人的信息,其中只有3.8億人有過信貸記錄。”他說。
在做小額現金貸平臺之前,2013年,焦可和他的合伙人做過一段時間的信貸搜索引擎,想解決借貸信息不對稱的問題。“做了一年多時間發現走錯路了。”他們很快發現,中國彼時的信貸問題不是信息不對稱,而是供需不平衡,做出的信貸搜索引擎上面沒有多少產品可供搜索。
他們給傳統金融機構導流100個用戶,但最終做成的只有5個。傳統金融機構不喜歡這類人群,按傳統征信系統也確實無法向這個人群放貸。
“中國的信貸服務滲透率只有15%-20%,而歐美可以達到70%-80%??紤]到中國的信用環境相對落后,就算滲透率只能提高到50%,那也意味著這一用戶群體至少在一億到兩億。”焦可這樣分析道。
如此龐大的一個潛在規模,讓現階段的小額現金貸平臺,甚至不用在獲客方面費多少心思。因為當一個需求是百分之幾的時候,渠道已經不那么重要了,“現在全網到處都是現金貸的廣告,大家都在投,只存在一個性價比高低的問題。”某小額現金貸平臺負責人如是說。
他們的策略是,尋找年輕人喜歡的、下載量大的APP作為廣告投放的主渠道,社交類和游戲類的效果最佳。
當然,對于90后這一“互聯網原住民”群體來說,用戶體驗至關重要。貸款審批通過率、審批速度和到賬時間、授信額度,是當前小額現金貸用戶最為敏感的三點,排名難分先后。
例如,在用戶注冊申請的過程中,需要填寫的都是些用戶手里有的數據,如身份證號,平臺絕對不會讓用戶去銀行打印工資的流水證明;審批速度都必須是以秒計,再長用戶就會受不了;此外,注冊十分鐘,批貸幾百塊的“摳門”平臺,在用戶看來顯然“誠意”不夠。
相比之下,由于小額、短期的特點,他們對利息反而沒有那么敏感。“同樣是年化100%的利息,借100還200,與借1萬還2萬相比,顯然前者更讓人容易接受。”上述平臺負責人如此解釋。
這也導致,在目前尚處于藍海的小額現金貸行業,平臺并無多大的動力去主動降低利息。在這名負責人看來,降息是等市場充分競爭之后的下一階段才需要去考慮的事情。
在一位中型網貸平臺創始人看來,小額現金貸模式代表了整個互聯網金融行業里“最先進的生產力”。因為其獲客成本低、風控成本低、客戶基礎龐大,更主要的是,現金貸的盈利能力非常強。
從趣店的IPO文件數據來看,在2016年前后推出小額現金貸業務后,平臺迅速扭虧為盈,由虧損2.33億元到盈利5.77億元,僅2017年上半年凈利潤就達9.74億元。
此外,在利息方面設計的一些“小心機”,也能降低用戶對利息的敏感度。
一家小額現金貸平臺產品總監提到,一般平臺會將整體利息拆分成利率(給銀行等金融機構的部分)、平臺服務費、通道費、風險準備金等多個部分,這樣做的目的,一是為了符合收費透明的監管要求;另一方面,從用戶感知來說,平臺確實提供了這么多服務,用戶對整體費用的接受程度也更高。
至于此前行業通行的“砍頭息”(如用戶申請借3000元,但到賬的只有2800,200元作為服務費提前收?。?,由于受到重點監管,加之影響用戶體驗,現在已經被許多平臺棄用。
誰在意這是不是高利貸?
小額現金貸最受爭議的,正是其高利息,甚至從一出現就被冠以“高利貸”之名。
上述產品總監告訴我,目前行業的平均年化收益率約在150%—200%。我粗略統計了一下幾家頭部小額現金貸平臺的利率,其中,商品分期的年化利息普遍在50%左右;小額現金貸的年化利息普遍在120%左右,最低也超過了80%。
兩家小額現金貸平臺的利息詳情,左圖算下來年化利息109.5%,右圖算下來年化利息116.45%
在“現金巴士”CEO唐陽看來,小額借款都是短周期,因此折算出的年化利息對用戶是無效的,用戶并沒有發生這么長久的交易。“只是名義的而不是用戶實際承擔的利息。”
小額現金貸用戶的征信成本更高,風險也更大,高于銀行貸款利率的定價有其一定的合理性。但偏差如此之大,也反映出這一新生市場初期的雜亂無序與野蠻生長。
而騰訊《棱鏡》更關心的是,這些年輕人非剛需的消費需求,需要以這樣不菲的代價去滿足嗎?一旦形成過度借貸,對他們、對社會又將產生什么樣的負擔與影響?
類似的話題甚至引起了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副總裁朱民的興趣,他在一次非公開場合中提到,目前中國的居民加杠桿大部分集中在90后,未來消費信貸是一篇藍海,是一個很大的市場。一種觀點認為,中國的居民杠桿率低,消費可以加杠桿。但在他看來,消費加杠桿仍存在結構問題,究竟怎么走,還有待觀察。
耶魯大學金融教授陳志武在其《金融的邏輯》一書中提到,隨著中國社會結構的轉型、文化價值觀的變化,原來靠親情、友情實現的隱性金融交易(實則具備投資、保險或信貸的經濟功能),正在由金融市場以顯性金融交易的形式取而代之。
也就是,類似的資金周轉需求早已有之,只是由以前向親戚朋友借錢,轉向現在的小額現金貸平臺。在他看來,年輕人的貸款需求不應被禁止,而應該通過改革體制環境、發展個人征信系統,來減少借貸欺詐與違約,降低借貸利率。
經濟學博士張洪云則堅持認為,人都是“經濟人”,“經濟人”做出的決策都是理性的,只不過這個理性的標準不一樣,一些過分的超前消費畢竟不是常態,大部分人的消費都是有度的,因此不必過于擔心。
但她仍提醒,有些欲望是被創造出來的,年輕人基于經驗主義的判斷仍然有限,有時候并不清楚自己的行為會導致什么后果,國家也不知道這個群體有多大,以及帶來的超前消費規模有多大,再經過K倍的乘數會放大到多少倍,“這方方面面就像一個黑洞一樣,需要在社會準則之下,引導其良性發展。”
值得一提的是,騰訊《棱鏡》訪談的這些用戶,幾乎無一例外地提到,小額現金貸的利息太高了,自己已經開始減少使用的頻次,或者干脆不再用了。這一現象,或許就是行業自我凈化和洗牌的過程,倒逼目前還沒有動力去降息的平臺,提前開始考慮這件事情。
【來源:棱鏡 】
1.砍柴網遵循行業規范,任何轉載的稿件都會明確標注作者和來源;2.砍柴網的原創文章,請轉載時務必注明文章作者和"來源:砍柴網",不尊重原創的行為砍柴網或將追究責任;3.作者投稿可能會經砍柴網編輯修改或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