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不必還錢?網貸催收與借款人的貓鼠游戲新金融
這更像是一場心理游戲。對于借貸人來說,他們賭現金貸平臺轟然倒下,不必還錢。而對于現金貸平臺,他們賭最后關頭撈回一筆,殺雞取卵。雙方吃力地周旋著,時間是最后的裁判。
五哥知道,要想不還錢,可以詐死。“比如,寫一份遺書,說自己不活了,來生再還他們的錢;用紅水筆在手腕上劃幾下,說要割腕自殺。”他還知道一個秘密武器:“呼死你”軟件,用來轟炸催收人的手機,可以“拿個大喇叭循環播放X你媽”。
那天上午,自稱“順理成章不還錢”的五哥,往群里丟了兩個紅包,號召大家“堅決不還錢”,“就是不還錢”。很快,群里動員起來,有人情緒高漲,大喊:“我就是不還錢。”還有人一遍遍刷著“死扛到底,網貸都要喊我聲爹”。
過去一個月,每天9點、15點、19點,這個上千人的大群都會被準時激活:伴隨著五哥出場的節奏,群員紛紛表態,就像是跳了一場廣場舞。
根據一本財經的報道,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五哥都說自己是“弱勢群體”,靠著現金貸生活,他曾輾轉于幾十個平臺,欠債20萬元。而隨著“暫停新發網絡小貸牌照”的通知下達,這樣的日子結束了。
整治行動就像一次突襲:驟然縮減的放款,截斷了大量借新還舊的希望。而像五哥這樣的人,是一個龐大的數字。一夜之間,“逾期交流”的QQ群大量建立起來。
在全國,有近200萬現金貸借款人存在多頭借貸情況。根據一份報告顯示,其中近50萬借款人在一個月內連續借款十家以上平臺,占比約5%。對于這部分人來講,這相當于一張羅網。
五哥決定下注死扛。他建立了3個千人大群,打雞血,喊口號,組織抵抗,他的邏輯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就會有人同情我們。”
借款人群內聊天記錄。圖/一本財經
幾乎是針鋒相對的,藏身于北京、重慶、杭州等地的催收人,開始把手段運用到極致:很多借貸人的親友接到短信,稱“免費贈送棺材一套,貨到付款。”還說,“如果家里親戚這塊隔三差五死人,咱們也可以長期合作。”有人甚至真的收到了一口棺材,包郵。
叫人驚訝的是,他只欠了900元。
這更像是一場心理游戲:對于借貸人來說,他們期待現金貸平臺轟然倒下,所有的錢都不需要還了。而對于現金貸平臺,他們希望在最后關頭,催收公司能撈回一筆,殺雞取卵。雙方吃力地周旋著,時間是最后的裁判。
在北京、江蘇、廣州,局面陷入微妙。只是偶爾爆出的惡性催收的消息,提醒風險已經層層下達:長沙一個村子,三撥催收員逼上門,由于不堪忍受,一個借貸女孩的母親喝農藥自殺了。葬禮當天,又來了第四撥。
現金貸的繁榮期,有人手機里裝了幾十個現金貸APP。一些人聚集在百度“戒賭吧”,那里充滿了大量無奈的人生,有人欠下賭債,有人需要付房租。還有人被充滿誘惑的宣傳吸引了。那時,趣店羅敏甚至宣稱,壞賬一律不催收,就當福利送了。
一個常年混跡貼吧的人整理了一份圖表,上面列出了493個可以借錢的現金貸APP。而現在,這些APP在半年內幾乎將全軍覆沒。
根據一份報告,每人平均的貸款額僅為1400元。他們往往屬于這樣一群人:40%的現金貸借貸人月收入5000元以下。主要集中在20歲到30歲,是相對低學歷的群體。由于剛步入社會,信用意識不強,現金貸被他們視作一種快速獲得資金的捷徑。
長久以來,一些現金貸平臺宣稱“高科技”“云計算”,但表面的繁榮,正是在這種土壤上野蠻生長的:當監管部門出手,沖突終于在催收人和借貸人之間爆發。
浸淫行業十幾年,劉宇大概是最懂催收的男人之一了。他短發、微胖、不高,擁有“催收必備三要素”,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白腿的眼鏡,偶爾會把頭頂的頭發扎成一個小辮。他穿著灰色T恤,看起來很隨意。但長久的職業習慣,使他擁有看穿一切的眼力:按催回率算,劉宇是業內的佼佼者,同一家公司、同一賬期的欠款,數據能排前三。
現在,面對類似五哥這樣棘手的對手,他也感覺到了為難。幾乎一夜之間,那些沒被別人催收過的,逾期在10到20天之內的單子,催回率下降了5%。
“我都催不回來,別人怎么再催呢?”劉宇感慨,“整個行業風氣都被帶壞了。”
催收公司的訂單量突然之間大增。但對于現金貸機構而言,首次逾期也暴增,2017年11月21日前,基本上行業普遍的首逾比例都在25%之內,但現在已經增加到60%了。逾期60天以上催回率連2%都不到,只有之前的五分之一左右。
在重慶,干催收的金武也覺得生意越來越難做,增加的不僅僅是訂單,還有煩惱:雖然準確判斷了大量催收需求誕生這一趨勢,但甲方給的催回率,公司都難以完成,利潤也比之前減少了三分之一,甚至一半。
他的公司有一套AI催收系統,用機器人對借款信息及借款人身份信息進行核實,聯絡、查找關聯人并按親密程度排序,完成初步的短信+電話催收之后,生成一個數據系統,導給后臺的人工,人工再進行催收。
晚上11點,對于很多催收人員,工作仍在緊張地進行。窗外的整個城市早已墜入沉寂,馬路上也只是偶爾有一兩輛車經過。
一場心理較量正在展開。
廣州一家討債公司的廣告,光看廣告根本想不到這家公司的主營業務。圖片來源于網絡
催收員張高端坐在電腦面前,耳機那端是一位逾期時間較短的用戶,按照公司的標準,被分到普通類,“先生您好,您在我司的款項XX元,已經逾期20天了。為了不影響您個人的征信記錄,請您及時安排到賬,謝謝!”
電腦上同時打開的有兩個文件,一個是公司下發的話術本,另一個是今天更新的需要催收的名單及借款人信息。為了防止自己突然卡殼,張高把話術本放在屏幕最前面,打電話時偶爾會瞥上兩眼。他的擔心不無道理,從11月底開始,連續加班成為家常便飯,這樣高強度的工作以前從未有過。
冬至過后,天氣愈發寒冷。沒有暖氣的辦公室里,小張的額頭卻沁出汗水,一同加班的幾位同事臉頰泛紅。他們比鄰而坐,桌子中間設有隔板,與大部分創業公司的布置無異。獲取收入的基本原理是:按業績拿提成,催回來越多掙得就越多。公司業績最好的同事,上個月一共拿了一萬多。
那天晚上,他同樣遇到了挑釁。
“我就不想還,你能拿我怎么樣?”電話那端的聲音很堅決,張高不以為意:“不還錢,我不會把您怎樣,”他說,“我相信您也不會愿意為了幾千塊錢摧毀自己的一生。您要不還是還了吧?”
金武對員工的催收方式管得很嚴,跟借款人講道理,這讓張高覺得自己的職業并不那么不堪。12點剛過,兩位借款人成功還款,張高裹了裹身上的羽絨服,拖著疲憊的身體慢慢回到家。
這是近期最順利的一天。之前的幾天,張高每天打300多個電話,沒有一個能在當天還款,有的甚至在他剛剛表明身份時,便破口大罵,喊完所有能想出來的臟話后立刻掛斷,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
如此大的壓力下,回家成為張高每天最開心的事情。沒有游戲或者其它的放松方式,張高只想趕快閉上眼睛,讓意識暫時脫離這個世界。
并不是所有的催收員都能保持鎮定。深圳的一家現金貸公司會議室里,催收部門主管對一個月一筆賬都沒催回來的手下吳林破口大罵:“你這個月就喝西北風去吧。”
21歲的吳林,2015年專科畢業后加入公司催收部門。身形瘦小的他,看起來更加斯文。然而,近兩月來,吳林黑框眼鏡后的雙目都沒有任何神采,走出會議室回到座位上,看著桌上公司新發的話術本。
“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恨我自己,良心上也過不去,覺得我成了一個壞人。”這輪現金貸整頓開始后,吳林的壓力也越來越大。
隨著逾期天數的增加,話術本上的話術也越趨嚴厲。但當整個現金貸的鏈條斷裂之后,行業的冬天來的可能比想象的更可怕——不良率迅速上升,風險模型全部失效,貸款余額迅速減退,泥沙俱下。情況向更極端的方向發展:在很多公司的催收話術中,溫柔中略帶的脅迫,讓位給了直截了當的威脅,包括造謠、辱罵。
更多猥褻性的話語也被引入到話術之中。在一些地方,事情最終發展到極端:一些膀大腰圓、脖子上套著金項鏈的人開車直接闖入借貸人家中。
北京建外SOHO一家門店因拖欠房租早潑漆討債。@視覺中國
影響甚至擴散到了行業之外。一家并未從事現金貸業務的互聯網金融獨角獸企業,也因為現金貸政策的出臺逾期猛增,催收壓力極大,“那段時間,老板每天都要去找催收部門的主管,神情很凝重。”一位內部人士告訴我。
催收行業經歷了他的輝煌期。隨著互聯網金融的火熱,“三五個人,注冊一家公司就開干。”2015年與2016年兩年間,至少有上千家專注互聯網金融催收的公司成立,而這其中近一半的平臺沒有催收資質,員工也沒有經過專業培訓,暴力催收的隊伍日益壯大。
而現在,隨著現金貸平臺的起落,催收公司的好日子也要結束了,正在上演的是最后一輪瘋狂。金武預計,在極端化的大環境下,市場很快就被做爛,那些瘋狂催收的公司要死一大波,行業會爆發一輪倒閉潮。
“裁員潮是肯定的。”劉宇說,現金貸行業整體放款規模縮減的大環境下,隨著時間推移,可催之賬越來越少,以現金貸催收業務起家的公司,將逐漸進入冗員狀態。
催收導致的后果已經顯現,五哥正在等這些現金貸公司倒閉的一天。而剛剛逾期一天的張平打電話給借款方,想請對方寬限幾天,沒想到沒有絲毫協商余地,催收人員直接給張平的通訊錄群發了親人送葬短信。
“我才20歲,現在想吃安眠藥自殺,可是我不甘心。”張平用顫抖的手指在鍵盤上敲下這行文字,發布在投訴網站21CN聚投訴上,要求“賠償、專員解答、解釋道歉”。
【來源:AI財經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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